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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五十三】推心置腹


谈无欲揽着素还真脖颈,半个身子都虚软地挂在他身上,气息仍自紊乱不堪。素还真亦是气喘连连,发泄过后,依旧埋在谈无欲体内,不曾退出。

素还真毕竟有伤在身,不宜过于虚耗阳元,谈无欲稍稍喘定,便要起身,被素还真稳稳按住,挣了挣,没挣动,便蹙眉道:“适可而止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素还真说,“我不动,就这样,什么也不做了,行吗?”

听着是商量的语气,按住谈无欲的劲道却显示没得商量,谈无欲凝视他半晌,终于还是让步:“你若再敢动一动,我就一掌将你劈晕过去。”

“好。”素还真微笑应道。他轻轻揽着谈无欲,下巴搁回他肩窝里,问:“说说看,你是自何时开始对我动了心思的?”

“……这个问题很重要吗?”谈无欲沉默了一会儿才道。

“告诉我,我想知道。”素还真坚持道。

又是一阵沉默,然后只听谈无欲一声轻叹,开口道:“自何时开始,我也不知道。意识到的时候……十五岁。”

“取剑那年?”素还真微感讶异。他记性极好,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那一整年的事回忆了一遍,想不起来任何端倪,讷讷道,“一点也看不出来……”

谈无欲一笑:“你能看出来什么……能让你看出来么。”

“也是。”素还真紧了紧臂弯,“想不到,我竟错过了这么多。”

谈无欲不笑了。素还真手指绕在他发里,眼底映着三千烦恼丝,交错纷繁,他说:“你该早一些告诉我的。”

“素还真。”谈无欲唤他名字。他每次这样唤他,无论声音大小、语气轻重,都像是要强调某种心念般掷地有声。他道:“我若想要一份感情,它势必该是纯粹的,不带丝毫杂质。不带同情,不带愧疚,不带举棋不定、裹足不前,也不是任何其他心情的延伸,或弥补。”他问,“早告诉你,你能做到吗?”

素还真手臂收得更紧一些,却是默不作声。

谈无欲轻声道:“你现在也不能做到。你的心太广,心里的人和事装得太多,早已不知道如何才叫纯粹。即便是现在你也说不出,会与我这般相对,是因为我是谈无欲,还是因为这里是半斗坪。”

他感觉到素还真的僵硬,等了片刻,没有等到回音,便又接着道:“不过这都无所谓了,过去未来走了一遭,我想通了一些事。”他轻轻拍着素还真的肩膀,安抚一般,微笑道,“我既喜欢你,喜欢的原本就是这样一个素还真。你我之间的事,千丝万缕的纠葛,原本也不可能分得很清楚,又何必强要你分清楚?你说得对,我该早一些告诉你的,就算被拒绝,被羞辱,好歹也是有个结果。”

“不会。”听到这里,素还真坚决地开口道,“不可能。”继而又显出两分自嘲,声音也低下来,自语般喃喃说道,“素还真怎可能拒绝得了谈无欲。”

“……”谈无欲想说什么,素还真又提高了声音,将他刚出口的话音盖过。就听素还真说:“我的确分不清无欲天的谈无欲和半斗坪的谈无欲,对我来说他们都是一样的。在我心里,由始至终,只有一个谈无欲,从你来到半斗坪那日起,就只有那一个而已。”

在他怀里,谈无欲全身都紧绷了起来,素还真感觉到了,没做任何多余的动作,接着说道:“我的确分不清这是哪一种情,它也许的确不是你想要的那份纯粹。那样的纯粹,今生今世或许我都给不起。”他冷静地拆解着自己的心意,缓缓道来,“可素还真就在这里,他是那么地渴望能跟谈无欲不存隔阂,相知相许。他不够好,心念太杂,纷扰太多,给不起一份纯粹的感情,可他仍旧贪心,想要谈无欲最真的那颗心,每时每刻,无时无刻……”

他轻声问道:“这样的素还真,是不是特别可恨?”

谈无欲揽着他的脖颈,额头也抵在他肩膀上,良久之后,才叹了一声:“……是啊,特别可恨。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……”继而又没了声音,一直待到全身止不住的轻颤渐渐平息,他才又哧的一声笑了出来,“素还真,我们这样,算不算绕了一个大圈,又回到了原点?”

原本他们生命中,便只有彼此的模样特别清晰。

素还真也笑了:“若让老头子听到,又要骂两个不肖徒没良心,把他当空气。”

“他听不到了。”谈无欲抬起头,皱了皱鼻子,显出三分俏皮模样。或许半斗坪的确是个特别的地方,他的心情多少年没有这么松快过,不再计较素还真眼里看着的究竟是哪一个谈无欲,很小的时候才有的一些小动作便又自然地展露出来。

可他接下来说的话却并不俏皮,也不轻松,他说:“师尊那么胆小畏事一个人,将自己的命格改至与屈世途重合,是知道要破混沌之响,屈世途至关重要。他其实不是真的胆小畏事。”

“……我知道。”素还真说。

“就是因为你知道,才要说给你听。”谈无欲道,“太多的‘我知道’,都压在心里,你也不嫌沉得慌。”

“……”素还真哑口无言,心里涌上暖意,又问,“还有什么要说给我听的?”

“照世明灯,我以他本命灵灯代替主命格,避去一劫。莫召奴你想必能猜到了,不老神泉和不死灵药实则只是幌子,真正关键的是他体内的朱雀火。”谈无欲条分缕析地将全盘布局一一道来。

素还真点头道:“嗯,朱雀火本是引魂之火,你以之偷天换日,的确有可为之处。”

“四灯连命。”谈无欲说,“这四盏命灯所关联之人,其命数都与你息息相关。我点这四盏灯,是要用他们的命数牵出你的命劫。”

素还真道:“就是我无论如何也算不出来的那个大劫,想来是避不过,你思忖将之提早应现,是要以我一魂瞒天过海,代我本身受劫?”他合理置疑道,“可只是一魂够吗?天数也不是那么容易上当受骗的。”

“你那一魂分量确实不及照世明灯的本命灯,也没太阴火那么容易操作,更加比不上师尊一条性命。”谈无欲淡淡道,“所以我拿太阴火烧了烧,又回到过去,取了你托胎时那朵梵莲。那莲花是吸纳烛照之力而生,论起来资质不在太阴火之下。”

素还真目光微微晃动:“你千方百计开启永恒时间,就为了回到过去找那朵花?你怎知那莲花的存在?”

谈无欲道:“开启永恒时间,优蓝琴之事原本也是考量的一部分。至于梵莲,我曾听师尊提起过,他在翠环山下捡到你时,曾有一个声音对他提过梵莲之事,也交待他一年后往南寻我。如今想来,那该就是弃天帝的传音了。”他回味着素还真微带讶异的语气,又是一笑道,“若我能早些与你说,可能真不用这么麻烦,还放进来了弃天帝……你那莲花不在翠环山,想必是一早被你挪去了别的地方,我该直接问你要的。”

“你是怕我为难。”素还真说,“你的顾虑并没有错,若早让我知晓这些,我的确要为难。四灯连命之局,你三言两语说得轻巧,可又哪是这么轻巧的呢……所有的付出和牺牲,其实都该由素还真来承担,是我连累你们了。”

“要讲连累,你本来也是受混沌之响所累,那东西可怨不到你头上,原本也不该由你一人承担,你也担不起。”谈无欲道。他见素还真有话要说,忽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:“对了,这话不是我说的,是一页书前辈说的,有异议找他理论,别看我。”

素还真闭嘴了,谈无欲得意一笑:“况且真要追究责任,这事情弃天帝该负主责,若不是他要借烛照幽荧之力消灭混沌之响,也不会有你这样剪不断理还乱的命数。可惜你没本事找他追讨,想找大概也找不到了。”

素还真问道:“说到弃天帝,来到苦境的这个分身暂且不论,他的元身如今仍在永恒时间?”

谈无欲顿了顿,才道:“应该是不在了。”

“怎么?”

“详细情形我也不知。”谈无欲道,“他提到了时间规则,过去不可改变,未来可以。他用了某种方法在时间点上规避了这一规则,强行对‘过去’动了手脚。但长远观之规则依旧存在,时间自身的矛盾不可纾解,规则的力量便会抹杀知晓矛盾的人,这样也就无所谓有没有矛盾了。”

“……听起来像是掩耳盗铃,唯心之论。”素还真失笑,想了想,又问,“那你我算不算知晓矛盾?”

“不算吧。”谈无欲道,“听过、看过、身临其境,应该有不同的评判标准,大概就跟只是听说过一人的名字,并不能算认识了这个人一样……唉,天晓得那些规矩都是怎么算的,与其操心这些,不如说说看,待到真把混沌之响引出,接下来你打算如何收场吧。”

说到这个话题,素还真神色更形凝重了一些,他道:“要消灭混沌之响不是朝夕可就之功,实则直到现在我还在犹豫是否真要动手,只因影响必然巨大,且危害不可逆转。一些具体事宜,我还需与一页书前辈等人再行研讨。明日一早我准备往天荒山一行,会一会六祸苍龙,或许也能有一些收获。”他先把顾虑都一一言明,再道,“如今最可期的方案,的确着落在屈世途身上。所谓混沌之响,归根到底仍是一种声响,既能由乐器发出,理论上说便该能以乐音破除。我让屈世途尝试寻找当年雅瑟风流制琴的材料,辅以制作九霄铁龙帆的水纹钢,制出八件强度更在优蓝琴之上的乐器,配以特殊的发声方式,或可以音破音。”

他每句话都说得不是那么绝对,但谈无欲知道,若非已经有了可以预见的成果,素还真不会考虑轻易开局。虽口称犹豫,既与他达成共识,那便是已经取得了相当的进展。

他问:“乐器有了,尚需有人演奏。你这法子,非是精通乐律乃至以乐入道的先天高人,恐怕驾驭不了,人选你都确定好了吗?”

素还真道:“原本有了五个人选,日前见过弦首,又多了一个。”

谈无欲问:“都是哪些人呢?先说好,我五音不全,这阵可帮不上忙。”

素还真笑道:“放心吧,没算你。你五音不全,我弹琴走调,我俩都不行。”

谈无欲将他的调侃置若罔闻,只问:“快说有哪些人吧。”

素还真道:“弦首之外,第一个,墨尘音道长。”

“嗯,玄宗四奇,墨曲琴声名远播,是合适的人选。”谈无欲肯定道。

素还真道:“此前黑暗道一役,道长伤重,尚在接受玄真君治疗。”

谈无欲听了便道:“你倒是心大,敢让他参与那场战事,万一他不止是伤重,你准备上哪儿找一个替代他的人去?”

素还真叹道:“形势所迫。”他没有辩说墨尘音的参与实则只是巧合,只因他确实将这样的“巧合”纳入了全局的计算之中。玄宗三人找寻赭杉军下落,会出现在黑暗道周遭本就不是巧合,以墨尘音的性格,能将屈世途的安危置之度外的可能性并不大。

他到底还是算计了许多人,包括照世明灯,包括玄真君,甚至包括拿着凤流剑的八趾麒麟。一句“形势所迫”,并不能将这份算计轻轻抹消,任何后果,他原都打算一肩负起。

墨尘音能有惊无险算是老天开眼,否则又哪里只是人选的问题呢?

谈无欲只淡淡一瞥,就把这些隐而不明的心思尽收眼底,没说什么,只是接着问道:“第三个呢?”

“魔界琴魔。”

“不错。”

素还真道:“天魔断去是非小径,魔界与苦境已不相通,开辟新的通路尚需时日。不过我已托莫召奴带话给天魔,希望届时琴魔能予以襄助。”

“又是个被形势所迫搅局的。”谈无欲吐槽道,“行吧,总算是作了预案。下一个呢?”

“骨箫。”素还真道出这个名字。

谈无欲一愣:“谁?”

“骨箫,范凄凉。”素还真重复了一遍。

谈无欲冷哼一声:“素还真,苦境就这么缺人,你已经病急乱投医了吗?”

素还真道:“骨箫虽非正道中人,行事作风多有可议之处,但她于乐之一道上造诣匪浅。相信她也能理解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,应能全力配合才是。”

谈无欲对此不予置评,只道:“但愿吧。”

素还真又接着说:“第五个人选,是傲笑红尘。”

“方界之人?”谈无欲疑道,“天外方界几时与苦境互通有无了?”

“傲笑红尘因故出走方界,居于苦境已有些时日。”素还真道,“只不过我与他之间有些误会,要请动他出手恐怕还得一页书前辈出面才行。”

“你连骨箫都能请动,怕什么误会。”谈无欲对上一个人选仍旧耿耿于怀。

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。”素还真一笑道,“这第六人也要劳前辈出马,乃是雅僧佛公子。”

“传说中灭境众天转世之人,学海无涯的教统。”谈无欲忖道,“那的确是由梵天前去相请,比你更能说得上话。”

“是啊,素某无能啊。”素还真笑叹。

“还有两个呢?”谈无欲问。

素还真道:“剩下两名人选我还没想好。倒是有几个备选方案,不过要么是隐世已久的高人,寻找不易,要么功力上可能稍有欠缺,不一定能完美驾驭,是以尚在为难中。”

谈无欲想了想,道:“我帮你解决一个,最后一个你自己搞定。”

素还真诧异道:“咦,你不是号称五音不全?”

“谁说我要自己上了!”谈无欲打断他的胡思乱想,“总之,一个交我,届时必然到场。”

素还真于是问道:“可有指定的乐器?我可事先备好。”

谈无欲道:“不必,任何乐器都无差别。”

“好。”素还真笑道,“那就有劳谈兄了。”

“不必见外。”谈无欲爽利一笑,又道,“天荒不老城,明天我跟你一道去,我也想见见六祸苍龙。”

这个可以随口应下的小要求,素还真却是愣了一愣,才道:“好。”谈无欲似是没有发现他这一闪而过的迟疑,只挑眉问他:“是不是现在不论我要求什么,你都说好?”

素还真微笑道:“只要是我力所能及之事。”

谈无欲道:“还记得当日在血海岸边,你问过我什么吗?”

素还真又是一愣,回忆了一会儿,歉然摇头:“当时我心绪纷乱,说过的话并不全记得了。”

谈无欲道:“谅你也不记得。我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,你问我有何事须你分忧。”

素还真恍然:“是有这么一出。然后你说暂时没有,等莫召奴复原再问不迟。可后来此事牵扯太多,这一问我确实忘了。”

谈无欲道:“忘了不打紧,想起来就行。现在我就问你兑现承诺。”

“好。”素还真应得爽快。

“不听我说出要求就答好?”谈无欲再度挑眉,“素还真,你可不要后悔。”

素还真佯作惊讶:“谈兄准备说什么会让素某后悔答应的事吗?”

谈无欲却是一顿,似有些微恍神,又很快收敛神色道:“那倒不会。我这个要求,你必然是喜欢的。”

“说吧,是什么?”素还真见他神情有异,却也不多问。就听谈无欲道:“要引出混沌之响,还缺一个地点。”他看着素还真,“这个地方,你来定。”

素还真愣住,承接着谈无欲清澈的目光,良久,才又答出一字:“好。”他说,“给我点时间,让我好好想想。”

“嗯。”谈无欲也不催他,抬头看了看天色,道,“离天亮还有些时候,你累了,睡会儿吧。”

“……这样睡吗?”素还真眼风意有所指地朝下一飘。谈无欲面不改色道:“有何不可?若你嫌我重,我也可以……”话没说完,被素还真并指点住嘴唇,就听素还真开怀笑道:“就这样,这样很好。”

说着他将谈无欲的头按下,让他趴在自己身上,微调了一下姿势,以便让两人都能更舒服一些。这一动,免不了就牵扯到某个不可描述的部位,两人面色都是一变。

素还真讪笑:“谈兄勿恼,这可不是我要动的……”谈无欲懒得理他,哼一声,不作评价。

月色刚好,两人又各自平复下来,不再交谈,就这么默默相拥到天亮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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